文图|贾硕 编辑|燕子
我毕业于2012年6月12日,我们的毕业没有毕业典礼,没有欢送,没有仪式,在搬着为数不多的行李离开时,大家互道再见,没有任何人知道,那句再见过后,却是再也不见。
六月的师大校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栀子花香,那是一种极其浓郁的香味,像夏日骄阳一样猛烈,激昂,冲劲十足。除了师大校园,我在别的地方再也没闻到过那种香味。杜鹃花从四月份就开始喷薄出最浓烈的艳红,闹闹嚷嚷地开遍校园的角角落落。夏是炙热的,连花木都是浓烈而奔放的,风带来的气息都是浓郁而热烈的。
(资料图)
我对未来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慌乱,不知何去何从,读书十几载,当终于可以靠毕生所学自食其力时,我却拒绝以社会人的身份进入社会,只想一直赖在学校。我没想过什么职业才是适合自己的,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读了那么多年书,却连最基本的我是谁,我想要干什么都没弄明白,我不知道是教育的缺失还是自我的认知出现了偏差。除了师大,我无处可去。我就跟一个同单位的校友每周回一趟师大,我们称其为“回娘家”。
九月,师大校园迎来新的面庞,他们好奇而兴奋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一如当年的我们。投了大量简历后,我暂时就职于一所培训机构。工作之余我流连于江南的白墙黑瓦,在古老而斑驳的小巷怅惘低徊。十月的江南,满大街弥漫着丹桂的甜香味,连风都是甜腻腻的,满大街都是橘子浓郁的甘香和柚子的苦香,这种气息是我的故乡所不曾有的。
在江南逗留一年,我被勒令回家。我虽极不情愿,但在浙江暂时没有更好的选择,想着不如先回家看看。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那是我工作履历上的转折点,自此后,我再也没有出过远门,只能扎根老家了。人总是这样,在人生的岔路口根本不知道那就是人生的转折点,而把它当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许多年后梳理记忆时,才陡然发觉那是人生当中非常特别的日子,只是当时总感觉,那天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一个见惯了大城市霓虹的人,再看到老家街头昏黄的灯盏时,总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我似乎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虽然,这里才是生我养我的故土。每当我在村头跟叔伯婶娘打招呼时,他们和善应答我之后就开始嘀咕,这孩子读那么好的大学最后还不是回家?迫于压力,我找了一份教书的工作,这样可以搬离老家躲到我窄小的单身公寓。那段时间,我孤独却自由,无忧无虑,无牵无挂。
家里开始安排各种相亲,我不知道中国的家长为何在孩子的学习生涯明令禁止恋爱,甚至跟异性交往都不行,但只要大学一毕业,就像商人生怕囤积的商品滞销一般,抓紧清仓,父母的表现就是各种逼婚,稍有反抗就给你上升到不孝的高度,把你架上道德的高台,看你怎样下得了这台阶。我压根没有上过恋爱选修课,却马上要进入婚姻的必修课,这很难保证我在选人的时候不会出差错。我的青春没有叛逆期,但成年后却尤其叛逆。只要家里给安排的,我一概推掉或毁掉,我拒绝相亲,逃避工作,把自己关在家里,把灵魂困在里面,像囚禁一只小鼠。我爸甚至非常崩溃地表示,咱俩要不你有病,要不我有病,反正得有一个。我处处跟家里作对,像极了一个刺猬,扎伤别人的同时,却也希望能与人抱团取暖。
2013年的3月,我接到了表妹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声称要介绍对象给我。我的表妹是一个工作上毫无建树的人,着调的时候不多,她的话,我向来是不以为意的。况且,表妹也是单身,无论颜值还是年龄,都比我更有优势,但凡是个靠谱的男人,她肯定设成自留款,哪里轮得到我呢?但百无聊赖,我几乎戏谑着答应了。我穿着随便,戴个头套式耳机听着歌就去赴约了,我哪里知道,我要见的这个男人,居然是垄断了我后半生的男人呢?
闯哥是一个外形很阳光的山东大汉,但未见其人时,表妹给我吹嘘的天花乱坠,让我对即将见到的这个男人有了很高的预期。所以,当外形本就阳光的闯哥穿着一身极不合时宜的黑灰色西装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是多少有些失落的。后来闯哥告诉我,那西装都是他爸的。相亲居然穿老爸的西装,可见在部队呆久了,闯哥跟新时代的年轻人的审美是严重脱节的。不过,我当天的装扮也成了婚后闯哥吐槽我的永恒话题,婚后的许多年里,他张口闭口就是“你当年土得掉渣,戴着个傻逼耳机······”
跟闯哥相识后来不及了解,就被催逼着把婚结了。结了婚才后知后觉,好像我俩根本不熟啊!今年跟闯哥相识已经整整十年,所以,这篇文章到此才刚刚进入正题。
婚姻的最好组合是人格互补型,我跟闯哥却反其道而行之,我俩性格出奇的相似。本来可以做朋友的俩人莫名其妙成了夫妻,就会很违和地把对方处成兄弟。比如我们逛街时,但凡我能牵起他的手,闯哥都会迅速甩掉,并警告我,这让熟人看见了多不好啊!所以我跟闯哥出行都会保持至少一人的距离以避嫌,生怕别人把我们认成夫妻。如果路遇一个美女,我在赞赏同样是女人为何别人出落的如此标致时会马上示意闯哥去看,闯哥此时就会一本正经地回绝,并一脸正气地表示自己心无旁骛,从不觊觎美色。然后,等对方走过,闯哥会漫不经心地问我,你刚才指的是哪个?在我无法回忆其细节时,闯哥提醒我是不是刚才穿高跟鞋绑马尾穿黑色蕾丝裙走路有点踮脚的那个。我在目瞪口呆中见识了闯哥私家侦探一般的敏锐洞察力。
闯哥洞察力敏锐不仅体现在他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识别颜值最高的异性,在居家日常中也有体现。当我的女性朋友抱怨自家男人随意堆放衣服并从来不洗时,我就没有这样的烦恼。我的老公不仅及时洗好自己的衣服,并且每次都能在一家人的待洗衣物中精准地挑选出他本人和孩子的衣服去洗,只留下我一个人的。无论堆叠的衣服多么繁多,他总能精准把我一个人的衣服挑出来,从未出现任何纰漏。一个神经大条的粗糙汉子居然有如此精细的分门别类能力,我深感讶异并由衷感佩。
我跟闯哥共处十年,在晦暗的日子里我无数次怀疑自己的选择,而当我开始无限度地对伴侣降低预期,而单纯把他当个室友时,猛然发觉我们可以出奇的合拍。如果把卧室的大床改成宿舍的上下铺,我们可以互不干扰地和平共处,他就是名副其实的睡在上铺的兄弟。从前面对我的喋喋不休,闯哥总是找出纰漏攻击我,在尝试几次架吵赢了,家马上要散了的沉痛教训后,闯哥已经自己开发了一项特异功能,比如在我疯狂输出信息时他能安静地听着,但我知道他把自己的思维调了暂停键,把耳朵开成了消音模式,并且还无师自通地一边消除来自我的所有音量一边煞有介事地点头赞同或皱眉沉思,然而我知道他一个字都没听。就像差生在课堂上无论整出多少花活,我都知道他根本没听懂一样。
我很难去定义闯哥究竟是何种性格的一个人,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这个词应该是矛盾。减脂期间,他可以意志坚定到两个月暴瘦三十斤,那时的闯哥惊人的毅力是令人侧目的。然而,更多时候,当闯哥明令禁止我做他的晚饭时,又会风卷残云把我们的剩饭打扫干净。闯哥白天有钢铁般的意志,每日黄瓜番茄为伍,坚决不吃一粒米,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饿到垂死病中惊坐起时,就翻身起床直奔厨房捣鼓一堆吃的犒劳忍了一整个白天的自己。闯哥有时候极其郑重地谈及自己埋藏心底的一个秘密,讲话的时候语调凝重,眉头紧锁,目光深沉,并切切叮嘱不能讲给第二个人听。我感慨闯哥真是把我当成最亲近的人了,这感动会持续到某一天的一个多人聚餐上,他当众亲自把秘密讲出来。
人们总喜欢对婚姻约法三章,然而婚姻却是最没有章法可守的。我们在时间的更迭中主动或被动消磨了自己的棱角,在见招拆招中淡漠了所谓的原则,把自己变成对方或把对方变成自己,到头来,变成很像的两个人。中午收拾书房,发现三个硕大无比又华而不实的婚纱照,照片上的我跟闯哥笑靥如花,然而我洁白的头纱上早已布满尘垢,闯哥笔挺的军装也在太阳的曝晒下褐色不少。婚纱照堆放在墙角非常占地方,我们索性钉在床头,但一向神经大条的闯哥居然担心婚纱照会掉下来砸死自己,我在嘲笑闯哥多疑的同时也沉思这种概率也不是没有,最后还是决定取下来扔进书房。这玩意儿如同鸡肋,放哪儿都不合时宜。送人好像也不太妥当,关键是送给谁呢?我俩十年来首次达成了统一战线,得出一致结论——再结婚,坚决不拍这玩意儿了!闯哥甚至表示,拿拍婚纱照的大几千块钱去买肉,这得吃多久啊?它不香吗?我也痛心疾首表示赞同,并坚持下次再也不拍了。
要说下次,我跟闯哥都表示如果生命中有更好的人选绝不会耽误彼此,除了钱,不带走对方的任何东西,包括孩子。谈及未来,我不知道未来是否会跟眼前人共白头。如果精神不能共鸣,灵魂不能唱和,硬着头皮共度此生也比较痛苦,况且,我们的子女还会丝毫不考虑我们的感受,自顾自地把我们埋在一起,那么下辈子还是这个搭配,这简直是最不人性的一个设计,也不知始作俑者为谁。
人们总喜欢用永恒来衡量爱情的坚贞,然而,最不能保持永恒的就是爱情了。我在初识闯哥时的确有爱情的冲动在,但没等我萌动几天,就在长辈的命令中被扭送进婚姻的教室。从没有人教过我该怎样去经营婚姻,我们在面临人生重大抉择前,总渴望长者高屋建瓴地提出建设性意见。然而,我们的长辈因其自身所受教育和阅历的局限,根本无法给我们提出任何建设性建议,接受过教育的我们,已经是这个家庭认知的顶配,所以在面临抉择的时候,是我们一个人的孤军奋战。这样看来,我们在人生的每一个紧要关头出错才是人生的大概率事件,而一切皆遂人愿才是人生的偶然。而人生最残忍的莫过于,当我们发现此路不通时,根本没有办法重来一遍。即便可以重来,试错成本也都太高。所以人都有两个我,白天所有的理性,全都在夜晚决了堤。一个白天勤勤恳恳踏实工作,一个夜晚蜷缩角落舔舐伤口;一个白日放歌须纵酒,一个静坐窗前观落花;一个周旋于生活的琐碎柴米油盐酱醋茶,一个躲进精神的圣地挥毫泼墨诗酒趁年华。我们总想能有人感同身受,然而这世间最是无法达成的就是感同身受。所以,深夜无眠,静坐书房拧亮灯盏时,我心里反复涌现那句“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当我在夜阑人静时独自伤感并付诸纸笔时,闯哥睡眼惺忪地出现在书房门口,一脸嫌憎地抱怨:都几点了还不睡觉,你们搞文学创作的都是神经病吗?闯哥就是这样,当我憧憬退休后归园田居时,闯哥陡然一盆冷水泼来:到时候乡下没电没水没wifi,到处都是蚊子,不出三天,你就滚回来了。
我非常无奈地灭了灯,在闯哥的鼾声中,我的《十年》创作戛然而止。
(谨以此篇,献给37岁生日的闯哥,也献给我们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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