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警局离开的时候,我看了眼时间。
是下午五点。
原本金黄的街道开始失去它的光泽——天已经开始变暗了——不过这残存的闪耀还能持续到八点左右,在那之前我们不需要担心光线的问题。
(资料图)
而迹,感觉和掐着点一样准时,在我们回到旅馆时就醒了过来,省去了我和老板解释的口舌。
这倒也省的我们留下一个人去照看他。
确认自己状态没有问题,是真的睡得很香之后,我们才发觉迹缺失了在诊所的那一段记忆,所以我便让卢卡先和他交代此后的行动方案,而自己则先去找老板娘谈谈今晚的事情。
总归还是要按规矩来的,我想。
这也没有多费我什么功夫。
老板娘正在二楼打扫房间,所以出门之后我就遇上了她,她看见我也是笑盈盈地和我打招呼。
“您好,小姐。”
“您好,是这样的,夫人,我和同伴今晚大约是不会回到旅馆住宿了。”
我也对她笑了笑。
“教堂的贞德小姐和我有约,而另外两位则是希望对神父倾诉他们的罪孽。”
“我想着提前和您商议,以免浪费今日的晚餐。”
“您太客气了,小姐,这点小事情是我们应该先询问您的。”
或许是从来没有人拿我这样的态度对待过她,老板娘反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两只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无处安放。
“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还有的话……我们下午还希望在镇子里逛一逛,可以再聘用您的女儿作为向导吗?”
我想了想目前的几处突破口,最后选择了以路西菲尔作为开始。
而和“艾登”交流的经验让我多问了一个问题。
一个我也认为普通的问题。
“那孩子有些怕生的样子,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您说露西?”
“她下午不是和您还有您的同伴一起出门了吗?”
老板娘的回答用的是疑惑的语气。
但。
在警察局里看见站在门口的“艾登”时那样令人心惊肉跳的感觉,又一次地出现了,这让我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行为。
露西和路西菲尔。
一起出门和不见踪影。
我有了一个猜想。
但我不确定。
所以我抬起不知什么时候低下的头,又一次看向老板娘。
“……虽然说我们下午并没有在一起,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嘛。”
“孩子总还是爱玩的,哈哈,或许我的同伴正和她聊天,我下午也是单独游览的。”
我用临时编纂的理由糊弄过老板娘,也掩盖去我一时的诧异和慌乱。
“奇怪,那她跑哪里去了?”
“没事,我先走了,夫人。”
我走到楼梯的转角处,确保自己的视野内没有盲区,也方便脱离这一区域。
最后才问出那个新出现的问题。
“对了。”
“您听说过……‘路西菲尔’这个名字吗?”
“那是谁?”
我没有时间再次观察老板娘的神态,甚至连位置都没有。
一片浓雾在我问出问题,或者说时她回答的同时,突然涌现在我面前,而身侧不远处的楼梯也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我的猜想和预感都在被逐步验证。
但我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
还有最后一次试探的机会。
我看着浓雾彻底覆盖之前,那个突兀的,身着黑袍的,矮小身影,把手搭在了刀柄的位置。
“如果可以,我真不想与你为敌。”
我握住了刀柄。
对方没有回应我。
但那虚幻……不,与虚幻歌声大不相同的另一种歌声,我听见了。
不不不,与其说是歌声,困兽的痛苦嘶鸣或许更加合适。
那是一种绝望的吼叫,一种被压抑,而即将爆发的怒火。
我的理智之弦在此刻绷紧,被那歌神撩拨,揉拧,烧灼。
如果啊,如果,此刻与我清泉,我定然会撬开自己的脑门将它灌入。
只有幽深安宁的深海才可以洗濯如此真实而痛苦的烈火,我后悔没有记住那虚幻的海浪,我如此渴望可以再次被它湮没,皈依在…………在?
或许一瞬,也或许更短,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那一刻,冲击上了我此前构筑的堤坝。
记忆的浪潮汹涌而来,与烈火猛烈相撞在一起,化作柔和的水汽。
我的精神从来没有如此好过,极为坚韧的意志让我毫无动摇,只是将流淌到嘴边的歌词送入了现实。
“大海啊——请眷顾我—我将前往海洋深处的永恒之国。隐秘之女啊——请望见我—海之子民永远铭记您的恩泽——”
原本即将被海潮湮没的我,在此刻遇见了更为猛烈的烈焰。
仿佛有数十头老虎临死前的怒吼响起,但其中蕴含的一丝悲怆却盘桓为主旋律。
“你怎么敢!”
歌声戛然而止,我听见了她的声音。
而此刻我也踏步上前,从腿侧拔出护身的刀具。
一道银芒展露,斜线向上划破了浓雾。
但斩击只是擦过了她的黑袍。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后即将命中躯体的时候,收回了部分力道。
她的身形在那一刻也僵住了,或许她也不明白,但很快又不知为什么同样向我冲来,踢了我一脚。
虽然力度跟我和同伴的打闹没有什么区别。
我想留下她,但没有。
我确定那就是路西菲尔的声音。
她转过了身,但任由浓雾继续扩散,掩去踪迹。
“天气不错啊,老先生,在这里……画画吗?”
卢卡嘱咐了迹之后就去后院了,他想找那位老人,艾因,谈谈。
果不其然,他和卢卡预料的一样,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对着画板发呆,又不时添上几笔,然后将整张纸都撤下来,撕碎,丢到一边。
他没有回应卢卡,只是不断重复自己的行为,甚至卢卡靠近了都没有回头。
还是和上次一样,到了脸部,一片空白,涂上几笔,撕碎,重复。
“老先生,能问您一些问题吗?”
“问。”
他在这一刻的回答,干劲利落得不像一个病人。
卢卡并没有对这样的情况感到诧异,而是按老人的意思问了下去,不过后退了几步。
“我想请您告诉我们一些有关卡门的事。”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个名字……那还有必要来问我吗?”
“有些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和从您这里,还是有不小的差别的。”
艾因罕见地停下了手中的笔,第一次抬眼看向了卢卡。
那锐利的眼神让他感觉自己并不是在面对一个老人。
而是一把尘封的宝刀。
这会是一个阿尔茨海默病人?
艾因沉默了一会儿。
“……具体的哪一部分。”
“如果全部再说一遍,我不一定能说完。”
“就从卡门刚被带回来的时候说起吧”
“她刚来的时候?”
“听说她是从海边被带回来的…海妖。”
卢卡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说出了这个词
“海妖……呵……海妖。”
艾因在听见那个词的一瞬间似乎肉眼可见地变得阴沉,颓废。
“她是个很有好奇心的女孩。”
“看见什么都上去摸一摸,喜欢晚上的时候在海边唱歌……”
“海妖……那重要吗?”
“她并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身体或是不同寻常的能力。”
“只是因为她的歌声有她的感情而已,对她而言,歌唱才是交流的方式。”
“除此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艾因一口气说完这些,似乎有些激动,在轮椅上喘着气。
“是这样嘛……”
“歌声是她的感情……那她在唱歌的时候会不会出现一些异常的状况。”
“比如产生睡意,或者周围出现不自然的水汽?”
“前者有可能,后者并不会。”
恢复过来的艾因回到了交流开始之前的状态,手上握着的笔却换了一只。
“您知不知道有没有别的人能唱出这样的歌,或者有这样的能力?”
“不知道。”
“那……卡门真的在十五年前被人们扔到海里,死去了吗?”
卢卡最后还是问出了这一个问题,伴随着艾因的长久沉默,和一声无奈的叹息。
“是的……”
他说。
“或者说,在她被扔进海里之前,她就已经死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她是被那群狗崽子杀死之后,才扔进海里的!”
艾因的声音一下子高昂起来,或许愤怒在他这个年纪已经不是身体可以支撑的情绪了,在彻底表达自己的态度之后,他便一直坐在轮椅上咳嗽。
卢卡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终止这一次对话。
在一方陷入情绪化的时候,往往就是最容易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的时候。
“但是,在来这的路上我们仍然听到了有魔力的歌声……”
“你说什……”
艾因刚想起身,却仿佛意识到什么一样,又坐回了自己的轮椅上,轻轻咳嗽了两声。
“我不清楚。”
他没有再看卢卡一眼,知道双方之间的沉默被卢卡再次打破。
“能和我讲讲路西菲尔那孩子的事吗?”
“路西菲尔……?”
艾因似乎想起了一些东西,但就在他刚张大嘴巴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从旅店二楼传来的怒号打断了这一刻。
卢卡回过神的时候,艾因又一次地将目光投向了画板。
“卡门的孩子?本杰明的孩子?”
他开始重复地,快速的说着什么人的名字。
“卡门的?我的?丹尼尔的?我的?谁的孩子!???”
“路西菲尔,是谁?”
他问,眼前却只有那张没有画上脸部的画。
“那个天天在旅馆里的小姑娘,您真的没印象吗?”
卢卡提高了音量,二楼传来的动静让他不得不尽快处理完现状。
因为那里还有去找老板娘的艾尔法。
可眼前艾因老爷子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开始失控。
画笔不断地画圆,打叉,甚至撕裂画纸
“是谁?是谁?是谁?是谁?”
卢卡看着开始发病的艾因,感到不知所措,以至于忽视了附近的,奇怪的声音。
而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卢卡的视野开始模糊。
他听见了凭空出现的尖叫,这让他的身体不自觉的开始颤抖。
然后是突然出现的,海水的味道,腥咸苦涩。
卢卡感觉自己脚下坚实的地面不再是地面,而是海底松软的沙粒,呼吸的空气也不再是空气,而是幽深冷冽的海水。
他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袍的,身材矮小的身影,从二楼的位置一跃而下。
就在之前那种,感到自己似乎即将被大海埋没的瞬间再次出现之时。
感觉到的一切迅速消失了,似乎一切又都再次变得正常起来。
卢卡看到那个黑色衣服的人没有再盯着自己,而是转身走向了不知道什么地方。
而石墙外突兀的出现了一片浓雾,在这阳光尚且存在的时刻,他看不到石墙外的景色。
“等等……不对!”
卢卡猛回头,却发现原本在他身后的艾因,消失了。
他听到了画笔掉在地上的声音。
突兀出现的浓雾此刻也突兀的消散了,他的周围只有破碎的画布和掉落的画笔能证明,这里曾经有一个人。
他叫艾因。
卢卡站在轮椅边上,沉思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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